番外结局_朕的司寝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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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结局

  李禄记得自己遇到达氏,当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敬帝有五子,二皇子赵秩因为谋逆,满府皆诛。四皇子赵稷和五皇子赵秉都未留有后嗣,所以除了皇帝膝下的赵鹿,礼亲王赵程膝下那赵永,便是与敬帝骨血最亲之人。而且他父亲占着长,他又是庶长子,其意义又格外不同。

  他把赵永当成一种可能性来培养,先以皇帝之名苛待之,扣礼亲王府的禄食银子,每年的份例,将达氏与那庶子并一干妾室们逼到奄奄一息时,再亲自出面,以自己之名,拯救达氏于水火之中。

  那是个很渺茫的可能性,非得帝丧,皇子赵鹿亦死,赵永才有可能被大臣们推举为帝。

  但身为太监大总管,只要他心够狠,就可以办到。读书千卷,他没有想过只做一个伺人起居的奴婢,他不甘心于仅仅掌握那座宫廷,他还想要更多,他觉得自己若能干预政事,不会比赵穆差。

  可这一切,所有的野心,图谋,在最后关头,他都放弃了。

  盛妆的皇后被皇帝强行扯走,独留他一人在大殿之中。她往外走时,犹在喊:“壶中还有酒,快喝了它,喝了它,你会走的体面一点儿。”

  李禄笑了笑,当着她的面,将那壶酒倾转,一壶毒酒,悉数洒在了地板上。

  赵穆非是不想杀李禄。

  一个阉人,奴婢而已。竟然从十年前甫为太监总管开始,就开始非常有目的的笼络达氏与赵永。先逼上绝路,再给予厚恩,那图谋再清楚不过,就是想宦官干政,覆乱朝纲。

  人常言灯下黑。他自视朝政清如水,却不想真正的大奸大蛀,却是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赵穆恨不能将李禄挫骨扬灰。但碍于一件事,却迟迟无法杀他。

  原来,李禄在赴朱镜殿陆敏所设那场宴席之前,先去了一趟麟德殿。身为总管大太监,皇帝不在时,他有权视察前后殿,所以他进了后殿,顺走了那颗传国御玺。

  那东西,是皇帝每日批折子时非得要用的。当然仿一颗也行,仿了的戳在折子上发出去,也没有人敢怀疑真假。但那东西是帝之象征,丢了国玺,赵穆这皇帝做的再好,等将来死了,大臣们也得说他是个千古罪人。

  傅图带人将整个皇宫地毯般搜了一遍又一遍,终是找不出那颗国玺来。

  怕陆敏心里不舒服,赵穆也一直未对李禄上刑,逼问过几番,李禄咬准口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只会把藏玺之处,告诉陆敏。

  无奈之下,赵穆只得让陆敏再见李禄一回。并交待傅图,只要李禄一说出藏玺之处,立刻砍其头颅吊于旗杆,挂城楼示众三日。

  见面之地也是李禄自己选的。手镣脚铐伺候着,他自己选的地方,在麟德殿后面那兵器库处。

  上一回陆敏来看他的时候,穿着白绫缎的袄裙,头上两只点翠,还是个年不过豆蔻的少女。历十年,她又来看他,穿着梨花白的素色大袖,发拢高髻,唯顶心一只点翠箅梳,呈弯弯的月牙状,衬着她圆圆的小脸儿,还是当初的少女容样。

  李禄见她仍端着壶酒,也是一笑:“看来你还没歇了要我死的心思。”

  陆敏替他斟了一盅,双手敬了过去,道:“你该知道,我送你走,你总能走的体面一点儿,是不是?”

  李禄接过那盏酒,反问陆敏:“你可知我为何要藏玺?”

  ……

  见陆敏不语,李禄解释道:“十多年了,我只是想找个这样的机会,与你单独相处。今夜月明星稀,若能看你再在那架子上倒吊一回,便喝了这整整一壶酒,也无憾了。”

  月光凉凉,他一双弯弯的浓眉,在月色下格外浓郁,眸中晶晶闪着亮,那脚镣手铐,戴在他手上也凭添了几许温柔。

  当年,她在麟德殿为女官,每每皇帝上朝,三更月明,她便欺负那七八尺高的兵器架子,一直要等到五更日升,才会走。

  而他,就一直站在暗影里陪着她。

  陆敏不知道赵穆在此戒备了多少人,但直觉大概就暗戳戳站在远处抱着剑的傅图一个。毕竟她是皇后,在此与一个被革职打入大牢的太监共饮,传出去皇帝大概丢不起那个人。

  也有十年不曾玩过了。陆敏疏了大袖,下面是襦白色的抹胸。她手旋上那儿臂粗的铜铸管子,一个旋身,梨白色的长裙随风漾开。两圈之后,她反手抓上横杆,仰头垂臂,两腿绞着裙子,蝙蝠一样倒挂下来。

  如此舒展身体,混身每一截骨头都会被拉开,当再次仰立,骨缝合位,于她来说,是劳累一天后舒松筋骨的好方法。

  李禄终于吃了一口酒。

  就仿佛十年前的那个良夜,他亦是坐在此处默默吃酒,她就倒吊在那兵器架子上。被皇权和这座皇城所禁锢的两个人,在偷来的片刻闲暇中,如溺入深水的将死之人一般,贪婪的呼吸着突如其来的空气。

  李禄吃了一杯又一杯,以铐为乐,脚踏而合,唱了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夜风凉凉,空旷的校场上,他低沉的歌声穿过夜幕,与铁镣相击之声相合,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落,份外的苍凉悠远。

  陆敏吊了许久,听李禄突然不唱了,一个翻身扑了过去,见他已歪在那凳子上,手团过他的头,匆匆问道:“玉玺,玉玺在何处?”

  李禄笑着,指了指身后那青砖砌起的高墙,低声道:“瞧瞧,就在那一处。”

  浮云飘过,月光明照,离地三尺一块青砖上,刻有鹿鸣二字,一支秃笔,要写多少回,才能在青砖上留下印痕?

  陆敏一颗心沉回膛中,团着李禄的脑袋,也不知坐了多久,见李禄还有呼吸,低声问道:“痛不痛,难受不难受?”

  她其实也不知道那药究竟能管用多久,不知道他在闭眼之前会不会痛苦,毕竟她也没有尝试过。

  李禄摇头,笑道:“不期我竟能死的这样舒服。”

  枕在她柔软的腿上,就像当年在那兵器库里,他奄奄一息的那个早晨,宁静详和,渐渐没了呼息。

  到这一刻,李禄才真正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放弃赵永是个明智的选择。百年修得一眼回眸,或者正是他放弃杀孽,才能修得,死在她的怀中呢?

  脚步沉沉,是傅图的声音。

  “娘娘,李禄可有说,玺在何处?”他问道。

  陆敏点了点头。

  傅图随即来掰李禄的身子,陆敏一把将他的手打开,默了片刻,他又来掰。陆敏再将他的手打开。僵持许久,傅图道:“娘娘,皇上交待过的,只要他说出玺在何处,当即砍头示众。”

  陆敏胸中一股怒火腾然而起,将李禄放在地上,起身吼道:“人都死了,你们还想要他怎么样?”

  傅图抽剑,陆敏径自逼上剑锋,双目中止不住往外迸着泪:“告诉赵长圭,若要砍他的脑袋,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李禄其实还有意识。他呼吸渐止,意识却未消散,他看到皇帝脚步沉沉而来,将她揽入怀中。

  她哭哭啼啼的说着什么,轻捶着他硬实的胸膛,哭了许久,最终还是伏入他怀中。

  她哭的那么伤心,那么任性,全然不顾忌自己妆容是否好看,容态是否端庄,蹭着鼻涕眼泪在他胸膛上,而皇帝低下头,就在她糊了满脸鼻涕与泪的脸上亲吻着,小声的安慰着。

  李禄心头一凉,身死之后才恍然大悟,那样的两个人,不曾因他的离间而生闲隙,也不会顾及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是否好看,连孩子都利益都弃之不顾。

  除了无条件的信任,还有依赖。那样的感情,大概就是爱情吧。

  他用一生,只搏得她片刻怜悯,而皇帝得到的,是她的爱情呢!

  直到被小国舅爷陆严从坟堆里刨出来,揍了两拳之后,李禄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陆敏给他吃的,也并非□□,而是一种叫冬眠露的药,人服用之后,脉息全无,与死人无二。但八个时辰后尸体不会变硬,皮肤亦不会溃青,如沉睡无二。直到三日后,才会呼吸第一口气。

  因为他的死,才保住了那颗脑袋,被运出宫,埋葬之。小国舅爷陆严等了三天,在他要吸那一口气之前,将他从土里刨了出来。

  事实上无论陆高峰还是陆严,都不同意陆敏这种做法。李禄是赵穆必须要杀的人,她却留了他一条命,陆严还得从坟坑里面刨人,也担着连带干系。

  但陆敏一意孤行,逼着陆严将人刨了出来。

  陆严将半死不活的李禄打了个清醒,然后扔了一句:“你这条贱命,是皇后给的,若不想她死,不想她与皇上有闲隙,往后最好忘了自己姓甚名顺,当自己是条狗,悄悄摸摸儿活着即可,明白否?”

  李禄当然明白。权力是皇帝给的,命也是皇帝要的。虽说死而复生,但李禄从此成了陆离,与过去的一切,也就全无关系了。

  再过半年,烟云自请出宫。

  她是通过玉真长公主,给皇上递的请辞,称自己年长,想出宫立观,彼时陆敏第三胎怀了六个月,正是行动不便的时候,以为赵穆不会阻拦一番,或者亲临长春观留人。

  谁知赵穆当夜便将消息告诉她,并嘱她妥善安排,最好替烟云指一处山头,能叫她辟地修观。

  陆敏究竟不知他和烟云之间是否有过勾扯,那勾扯又有多深。见赵穆面色淡淡,又特意要她为烟云指山头,暗猜只怕是烟云性子清高孤冷,瞧不上皇帝,所以拒了他,致他心中怀着怨怼,才会心口不一,颇觉有几分好笑。

  当夜陆敏翻遍地图册,终是为烟云找了处风景秀美的名山,特赐金银,为她修建道观。

  分殿而居的事情,因为她怀了孩子而暂缓。陆敏四月份又生了个女儿,比之大公主意宁,小公主性子温和,娇美可爱,有这样一个孩子混着,转眼再过半年,等陆敏某日闲暇时回神,才发现早过了上辈子的死期,而赵穆仍还活的好好儿的。

  既这辈子赵穆未死于心疾,而他身体自来硬实,陆敏放心不少,遂鼓着劲儿又生了一胎,这一回生得个小皇子,脑袋比太子赵鹿初生那会儿小了不少,自然也未难产,赵穆待他,也就比待赵鹿更温和。

  陆敏看他闲时逗小的,对小的几个也格外温和,但每每一见赵鹿那张脸便冷若冰霜,心里也时时有些不甘,怨他待长子太过苛刻。

  但事世那能尽如人意?

  盛德五年的春三月,皇后北郊亲蚕,还带着意宁公主。

  陆敏与意宁坐于香车凤辇之中,两旁百姓夹道欢呼。陆敏是习惯了的,时时向百姓们挥手致意,见有那早春三月的桃花掷来,拈一支在手中向窗外摇了摇,便听两旁百姓们的欢呼声更甚。

  意宁十二三岁,恰是情窦初蒙时,又自幼不驯,被皇帝骄纵上了天,谁都管不得她。她怀里悄悄翻着本小话本儿,还是带插图的,平日藏的好着呢,恰今日读到那关键处,所以上车也要看,正火急火燎着了。

  见老娘手伸了过来,欲藏,书已叫陆敏抽走。

  陆敏连连翻了几页,见竟是情话本儿,指着意宁的脑袋道:“真真是叫你爹惯坏了,小小的孩子,哪能读这些东西?看我回宫不找人搜检你的屋子,烧了这些东西,将你殿里所有的人都给你清换一遍才好。”

  她草草翻了两页,讲的是一对苦命鸳鸯,俏书生与隔壁人家的小娘子。作者文笔颇好,词藻华丽口齿留香,也没有那等邪言浪语在上头,反而颇有些世俗警句,年长者也能读。

  眼看要出宫门,北郊不远,陆敏也发了孩子心气,拉过气乎乎的意宁问道:“这俩人后来怎样的,快给娘说说。”

  意宁轻嗤一声,低声道:“那小娘子后来叫一个恶霸给抢走了。”

  陆敏一听笑了:“然后呢?是不是书生中了状元,回去杀了恶霸,救小娘子出来了不是?”

  意宁摇头:“才不是呢。书生后来入那恶霸府做了管家,最后杀了恶霸,救出了小娘子。”

  陆敏不期是这样一个结果,啪一声合上书道:“烧了它,往后决不许再看。好好儿的书生不想着考功名为国充作栋梁,为人奴婢也就罢了,心思不正,私通主母还弑主,如此心肠,亏他还敢写书。”

  意宁也是气的直跺脚,不停的跟陆敏解释:“什么叫私通主母,人家守着男女大防的。”

  陆敏扑拉拉翻着书,翻到一页插图上,女墙月门,花园小径,有个妇人倒脚吊在个葡萄架上,一个男子,跪在那葡萄架下,很怪异的姿势,她不过瞧了一眼,眼看两人已是个亲嘴儿的架势,啪一把合上书,气的脸色铁青,心中也是发了狠,暗道回宫之后,要将这书拍到赵穆脸上,然后发狠将意宁身边的人整个清换一茬子,换几个狠些的老尚宫们来治她才行。

  凤辇过百文斋,不过一眼而已。

  与去年相比,她似乎没有多大的变化,皮肤远比身边的意宁公主白皙,相依而坐,一对姐妹花一样。

  李禄收起那枚连在一起的活字,抓起身边包袱,转身便走。

  下楼时,店内掌柜在旁恭送,问道:“东家何时再来?”

  李禄笑了笑:“明年此事,我还会再来的。”

  逆着随凤辇而动,如织涌向城门外的人流,他大步向南,离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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