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生_朕的司寝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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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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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的好心办坏事,便是如此。几个带下医也是想在皇帝面前讨个欢喜头功,岂知用力过猛,差一点就害皇后一尸两命。

  事毕之后不认罪不说,还把罪过归到包氏头上,这便是她们的私心太甚了。

  世间之事,无奇不有,林平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事情,望着那几位带下医远去的背影,点头道:“那可真真是该死!”

  次日凌晨,李禄在还周殿与宰相并诸大臣议定太皇太后该起灵的日子之后,冒着鹅毛似的大雪往长安殿去。

  沿路早起的小内侍们抱着扫帚正在卖力扫雪。他脱了手套,生手捏上一个扫帚扭的欢,手上却丝毫不使力的小内侍的耳朵,狠旋一把,拉到耳边叫道:“宁子,这是瞧着咱家不在,又躲懒儿呢?”

  那小宁子一看竟是总管太监,立刻挥开膀子甩起了扫把,边扫边笑:“瞧大总管说的,我这不正扫的欢实呢?”

  李禄松了他的耳朵,冷笑道:“小子,如此冷的天儿,扫雪,那是疏筋活络,强生健体的活儿,你瞧瞧他们,甩开了扫,身上又热乎,力儿又足,说白了,三九天出来活动活动,咱骟过的人,腰也佝的晚些。

  你少出些力,懒倒是躲了,可冻也受了,脚上疮也生了,十七八岁尿也遗了,值得吗?”

  大雪天里不肯出力气,可不得冻遗了尿?

  小宁子连连点头:“大总管教训的是!”

  李禄戴上内里衬着貂皮的手套,点着小宁子的鼻子道:“命贱是天生的,骨贱却是自找的,再偷奸耍滑不好好扫雪,咱家明儿发派你刷恭桶去。”

  一群小内侍们恭着腰,高声叫道:“大总管慢走!”

  身后七八个大太监尾随,到了长安殿门外,李禄挥手止了他们,跺净了脚上的泥雪,又单取块帕子出来,将鞋子细细揩了一番,才敢进殿。

  一楼跪了满满一层子的御医,拾级上二楼,二楼上隐隐有孩子的哭声。

  李禄招了金铃过来,悄声问道:“娘娘还未醒?”

  金铃摇头:“御医们都不放准话儿,皇上熬了整整一天了,一口水也没喝过,一眼儿也没眨过,一直在那儿守着呢。”

  李禄在外站了片刻,要掀帘子。金铃忙又道:“躲着些呗,进去的全叫皇上给骂出来了,您这会儿进去,不是自找霉头么?”

  李禄想想也是,遂转到窗边,瞧外面那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在窗边站了许久,李禄悄声问金铃:“那满满一屋子的御医,就没有一个能开出方子来?”

  金铃撇嘴:“诊过的都说娘娘的脉已经摸不到了,呼吸也有出没进,像是……像是要去了的样子。说这话的都给拖出去打了,下面跪的那些,是还没有诊过脉的。”

  不说皇帝不能相信,就是李禄也不敢相信,前几日还热热闹闹一个人,说死就要死了。一楼跪得满满的,全是宫里最好的御医,连长安城稍有名气的郎中们,昨夜也全叫他给拎入宫了,到现在,竟无一人能开出药方来。

  李禄站了片刻,欲进屋,终是不敢进去,听楼梯上一阵脚步声,回头,便见陆高峰两夫妻上了楼。

  不过一夜的功夫,皇帝眼眶深陷,胡茬横生,才二十岁的年青人,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坐在床边,双手握着陆敏一只手。

  孩子还在隔壁不停的哭,陆敏全身冰凉,呼吸太浅,唯有拿头发丝儿在鼻尖处试时,才能看出微微的轻拂来,她胸窝处还有一口热气,除此之外,混身都已经冷透了。

  活了两辈子,赵穆头一回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比别人多活过一世,他这辈子从重生以来一直过的很从容,无论帝位,还是她,他一生的两个执念,都轻轻松松到手,不费吹灰之力。

  这本该是实现理想的一生,清肃朝野,富足民生,继续上辈子未尽的事业,以更温和的方式,实现他的理想。

  他拥有了上辈子不曾拥有过的妻子和孩子,在陆敏的带领下,他重新学着品尝凡世的五味五辛,准备好做一个与上辈子不同的,全新的自己。

  可那个从苦海对面渡他过来的人,却要死了。

  他富有四海,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留住她的人。他可以决定所有人的生死,独独留不住她那一口气。

  整整一天一夜,他时时在她耳边叫着麻姑,麻姑,初时她眼皮儿还会颤颤,到后面渐渐连眼皮都不动了。

  先进来的是包氏,搂着陆敏哭了一会子,再接着陆高峰也进来了,在试陆敏的手,掀她的眼皮看眼白。

  赵穆一直在床边冷冷看着,老丈母娘把手伸进陆敏的心窝里摸了一把,干呕两声,从床沿直接溜到了地上。

  陆高峰忽而走了过来,迎面就是一拳。赵穆本没有躲,拳头到眼前了,他却忽而伸手抓住。一个反绞,摔开了老丈人。

  隔壁孩子哭的声音越来越大,又进来几个御医在诊脉,诊完之后,也不说话,跪在那儿不停的磕头。

  “还不给她换衣服,难道要让她光着身子走?”陆高峰一声吼,将赵穆拉回现实,这时候陆敏已经彻底没有气息了。

  赵穆转身到隔壁,将那初生的小儿双手捧了过来,一双通红的眸子扫过,道:“都给朕退出去!”

  陆高峰还不肯走,提着拳头就要冲上来。赵穆声音低沉,不容抗拒:“李禄,郭旭,把陆将军和陆夫人都请出去!”

  陆高峰仍不肯走,赵穆再道:“她是你的女儿,但也是我的妻子,我比你更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全给朕退出去!”

  李禄雷厉风行,瞬时将两间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清了出去。

  赵穆揽过陆敏冰冷的手,将孩子偎在她身边,自己也侧身躺到床上。七尺宽的大床,一家三口,初生的小婴儿一直在哭,赵穆侧首在陆敏的耳侧,低声唤道:“麻姑……”

  默了许久,他又道:“你忍心丢下我,怎能忍下丢下这孩子?须知天下间再有多少人,也无一人比得娘亲,你是他的亲娘,你怎么能忍心丢下孩子?”

  那小小的孩子,他才第一次细细看他,大而圆的脑袋,细细的小手儿,两只眼儿明亮亮,不停的哇哇直哭,小手儿从襁褓中伸了出来,抚上陆敏的脸,大脑袋费力的仰望着她,嗅着母亲身上的体香,那是他最熟悉的东西。

  若陆敏就此真的死了,只剩他和这小小的孩子,赵穆不知道日子将要怎么过下去。

  他想起她头一回出现在明德殿,十岁的小姑娘,站在台阶上,对着还是个少年的他哭,手里还拿着半截哄狗的肠子。

  那时候他以为她是叫兽骨划破了脚,因为疼而哭,那么小的小姑娘,他不知道该如何哄她,褪了她的袜子,好几夜都心慌意乱。

  那时候,她心里对他是怀着恨的,因为他上辈子整整囚禁她十年,就连她的死,一直以来,她也以为是他造成的。

  到如今,她仍以为上辈子毒杀她的人是他。赵穆自认罪责在己,从不曾辩解过。

  他以为岁月漫长,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互诉前世,说说他的怯懦,和死时盼她不来的不甘,无法闭眼的遗憾。

  他想起茵褥上她的血,她咬着牙一声不吭陪他到最后,赤/裸着身体趴在床上,仿如被抽去混身筋骨时经历过的疼痛。

  她是一叶扁舟,在浊浪涛天的苦海中,将他从空无人烟的荒漠,渡入这五光十色的泱泱尘世之中,他头一回品尝七情六欲的甘苦,头一回有了儿子,才解人生的甘意,要品尝它的喜悦,她却要死了。

  赵穆万念俱灰,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只盼着天地能于此刻崩裂,自己就不必再受这样的煎熬。

  陆敏意识堕入昏迷中时,回到了靖善坊。那是一段非常忙碌的日子,老娘什么也不会,奶妈做什么都不顺她的心意,于是陆磊那样一个小小的奶娃儿,全是她自己一个人带。

  那是陆磊一次吃坏了拉肚子,哭着不肯睡,她抱着摇了半夜,好容易躺下,全身从骨到皮累到酥透,隐隐听到一个小儿一声声不停的哭,她以为是陆磊,暗道我如此疲惫,索性就躲个懒,老娘肯定会起来去哄他的。

  如此又睡了片刻,赵穆轻轻一声你是他的亲娘竟将她惊醒。那在哭的孩子,果真是她自己生的。

  连陆磊她都那样有耐心,自己生的孩子还在哭,她竟躲起来睡大觉了?

  仿如当头一阵棒喝,陆敏猛然睁开眼睛。

  她头一回见赵穆如此邋遢,哽噎着哭声,颇有几分马叫时的怪音儿,不禁有几分好笑,咧嘴笑了笑,眼皮太沉,又闭上了眼睛。那刚出生的小家伙猛然止了哭,偎在她身边,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赵穆鼻抽了两抽,声音极为怪异,他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哭了满脸的泪。

  再一回醒来之后,陆敏的身子才渐渐回温。

  她喝完了苦苦的汤药,将药碗递给赵穆,开口先是一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哭的可真难听!”

  赵穆不愿意承认自己哭过,但也得不得不承认自己方才确实哭的难听极了。放陆敏躺平在床上,他就躺在她身边,相对着,他一脸胡子拉茬,她面色青黑,彼此两生见过对方最难看的样子,恰就是此刻。

  陆敏一点点偎了过来,偎上赵穆的胸膛。

  “我做了个梦,梦里回了靖善坊。”奶香淡淡的寝室里,帷幔一重重放下,安息香燃了起来,最后一个宫婢无声退了出去,皇后的声音浅浅,低声而诉。

  “然后呢?”皇帝问道。

  “我以为自己会很开心。”陆敏深深叹了一息:“可我不论做什么,都心神不定,一直在牵挂一个地方,一个人。”

  赵穆觉得那个人该是自己,长长舒了口气:“你愿意回来就好!”

  陆敏轻声嘟囔:“我儿子还在这儿了,我那儿都不会去,得守着我儿子!”

  赵穆想告诉她,上辈子自己死时的种种经过。从余宝珠投毒,到死,再到在徘徊殿里徘徊的那几个时辰,想细细的跟她讲一遍,告诉她自己从未想过杀她,甚至在临闭眼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牵挂就是她,结舌半天,话却无从说起,再看时,她两颊回春,泛起血色,已稳稳的睡着了。

  岁月漫长,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她诉一诉前世吧。

  陆敏没有奶,当然,做为皇后,生完孩子之后肯定不必自己喂奶。

  只是白白胀了一对鼓鼓的胸脯,竟是一滴儿奶也没有,每日只能看着乳母为孩子喂奶,也是一桩憾事。

  身体都冰掉的皇后死而复生,也算个传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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