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_世子家养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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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李琛道:“多少人?”

  严恒飞快答道:“陛下给了燕王殿下目前能调动的五万兵马。”

  李琛翻出地图,叶知昀凑过去一看,只觉得背脊发凉,喃喃:“五万京畿驻军拦不了胡人……”

  “谁去谁送死——”李琛咬紧了牙,想起燕王那天喊自己‘瑾行’的样子,扭头看向严恒,“这是老头子自己请命去的?”

  严恒急道:“实在是没有办法,胡人过了北地再跨黄河就要打到洛阳了!”

  “我是在问你这是他请命还是皇上……”忽然,李琛意识到了什么,怔了一下,“他说了什么,皇上才会放我们出来?”

  叶知昀心下一沉,也看向严恒。

  严恒面对两人,脸色几变,低声道:“这件事和皇上无关,据我所知,你们被抓进牢里,潘家党羽当即上折子,想要致你们于死地。”

  “后来,燕王去找了潘家老二,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潘家人改了口供,称那幅真迹在世子前流经几手,临摹的赝品是更早之前流传出来的,皇上才下令放你们出来。”

  能让潘家人改变主意,叶知昀简直难以想象燕王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才换得他们两个离开。

  显然,李琛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顿了数息,开口道:“我要去一趟邢州。”

  严恒大惊失色:“那边指不定胡人就打过来了,你去岂不是送死?”

  第53章

  李琛不为所动,“从邢州绕去潼关调军回援。”

  “没有皇上的谕旨你怎么能调遣得了潼关军?”严恒道,“再说了潼关是关防要隘,畿内首险,皇上也不会同意下旨调军的。”

  “无论如何都要一试,从北疆一带黄河沿岸上万百姓都从邢州往南逃散,倘若放任邢州失守,胡人铁蹄踏至,每经过一城,烧杀掳掠,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严恒愕然无言。

  这时,厅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不知何时,叶知昀已经出去将马牵过来了,少年凝重道:“燕王一定和潘家做了交易,用我们出狱……换他去领兵前线。若世子要去邢州,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李琛大步出了厅堂。

  严恒看叶知昀也要离开,阻拦道:“叶兄,你不能走,我来这里还为了一件事,皇上要召见你。”

  偏偏在这种时候,叶知昀握紧了拳头,看向李琛。

  李琛道:“我先走一步,你好好待在长安……”

  “世子!”叶知昀道,“你去潼关调兵一定要带上我。”

  潼关驻军现在在秦岩海将军麾下,他曾经是叶朔烽的副将,叶朔烽在潼关令行禁止数十年,可以说,那里的将士全部都是叶氏一系。

  李琛看着面前的少年,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道:“如果可能,我希望你还是安安稳稳待在长安,不要牵扯进战事当中,但现在看来你似乎早就做好准备了。”

  “燕王殿下收留我在府里,现在面临大难,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对吧。”叶知昀微微一笑,道:“世子我知道时间很紧,你不用等我,可以先启程,我解决完皇上这边的事,就出城去邢州。”

  李琛道:“你一个人……”

  严恒明白现在情势紧急,他看了一眼叶知昀,对李琛道:“世子放心,我会护送他去邢州。”

  李琛微微吸了一口气,没有再劝说,翻身上马,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少年,“我走了。”

  叶知昀点了点头,看着他离开后,跟随严恒进宫。

  晋原帝依然高高在上地坐在御案后,他登基不过两三年,眉目间却已然没了意气风发,壮年衰老,两鬓参杂着白丝。

  叶知昀跪伏在地,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大殿玉楼金阙,恢宏至极,五脊六兽都在无声而威严的俯瞰着他。

  听着上方传来的声音,叶知昀脸上没有变化,心里产生了一股荒谬感。

  “朕已派人查清,画卷一事是潘家使的陷阱,进宫送赝品的人也是潘志遥的指使,朕明白你和李琛并没有涉及其中,他们此刻用心险恶至极,逼至死路,若再退缩,恐怕……”

  到了此时此刻,他以为皇帝为胡人侵袭筋疲力尽,想不到他竟然还在想着内斗。

  “那燕王殿下现在去……”

  “燕王。”晋原帝道,“总要有人去守前线,与胡人对抗,朝中没有比燕王资历更高的将领。”

  “正因为如此,燕王才应该被派往更重要的地方,比如守住黄河北岸,现在北疆军大溃,将领战死,幽州到邢州胡人最为集中,五万人抵抗不住……”

  “够了。”晋原帝沉肃地打断他,很快又缓和了语气,“这是燕王请命领兵前往,探花郎,你有你的职责,军务还是别插手了。”

  叶知昀止了声音,沉默麻木地听对方说完了话,走出大殿。

  外面严恒候着,问道:“陛下是什么旨意?”

  叶知昀把圣旨递给他,“命我去洛阳当监军,即刻启程。”

  “……”严恒不可置信,“这不是把你送到潘志遥的刀斧之下?”

  “我去邢州。”

  严恒看着少年擦肩而过,实在是无言以对,一个两个明目张胆违抗圣意,把皇上当空气,不由生出国之将亡的念头。

  两个人把手头的事务交接一下,离开皇宫。

  迎面王府的管家带了二十多个护卫赶来,还牵来一匹马和海东青,正是世子平时里悉心照料的如花和芙蓉。

  叶知昀微微一怔:“怎么回事?”

  管家道:“叶公子,世子吩咐了,这些人都负责保护您,海东青和这匹汗血马也留给您用。”

  随着对方的话,海东青展翅飞起,落在少年的肩膀。

  叶知昀无声地抚摸着它的羽毛,心里蔓延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明白它们一向和世子形影不离,这次他却留给了自己。

  寒风卷得城墙上的旗帜飒飒飞舞,策马加鞭出了长安,远方沃野广袤,再回首望去,那片繁华的城池已远。

  严恒策马护卫旁边,叶知昀想起来了什么,道:“郑柏怎么样了?”

  “寻了个蹊跷处上报,皇上没空处理他,现在关进大牢了,守卫都是金吾卫的人,不会出差池。”

  “那就好。”叶知昀道,“等再回到长安,你要当心张孟这个人。”

  严恒点了点头,他早就发现张孟城府极深,且意图不轨,一直提防着。

  行了一段路,他见叶知昀一脸沉思,想起对方是第一次离开长安,恐怕担心前路艰险,他也应该劝慰几句,以免气氛太过肃穆,便道:“我既然答应了,此次去邢州,我一定把你安全护送到世子身边。”

  叶知昀还在忧心世子和燕王,“有劳你了。”

  越往北上去,路越是泥泞,他下了马向前走,连着几个村落都荒无人烟,一片破落。

  沿路没有寻到李琛的踪迹,叶知昀却发现前方有流民四处奔逃,神色慌乱,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一般,叶知昀想上前问话,可流民们却纷纷惊慌失措地避开。

  这一带应该已经出了魏州,快接近邢州了,他心里按捺不住的焦急,场面愈发混乱,逃乱的人数越来越多,这种情况再行北上,实在太危险了……

  天际黑云压顶,雷龙不断翻涌,豆大的雨水倾盆而下,叶知昀脚下的路积满泥水,就连马匹不愿再走,他硬是扯着缰绳前行,身侧无数村民奔走,耳畔尽是混乱的尖叫声。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听见人群中响起孩子刺耳无助的哭声,四处张望,却没有看见那个孩子身影。

  严恒等不及了,随手抓了一个村民,在雨中被浇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厉声喝问:“你们逃什么?胡人打过来了?!”

  “三天前胡人就打过来了!如今邢州失守,他们沿着河北平原烧杀掳掠!”那村民提着包袱,“还不快往南边逃!抓着我做什么?”

  听见这句话,叶知昀完完全全愣住了,“怎么可能这么快……”

  严恒还想再问,那村民一把挣脱开,“趁着胡人还没到,还不抓紧逃命,再晚命就保不住了,胡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

  叶知昀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憋进胸腔里,翻身上了马,继续朝前赶去。

  严恒连忙跟后面的护卫们挥了挥手,跟上去。

  没过一段路,远处浩浩荡荡的军队护送着百姓而来,连绵的队伍看不见尽头,百姓应该是北边城池逃难下来的,拖家带口,随身带着粮袋行李。

  为首的将军策马经过他们面前,稍稍一勒缰绳,“胡人今夜快要打过河北平原了,前线溃败,我等将士会护卫你们南下。”

  叶知昀仰头看着他,“你是京畿驻军的副将吧?我是燕王府叶知昀,燕王殿下在哪里?”

  将领原本还把他当做是普通难民,一听这话惊讶地打量他,和他身后的严恒以及护卫们,“你是探花郎?还有严将军,你们怎么从长安跑到这里来了?”

  叶知昀不吭声,等待着他的回答。

  将领顿了数息,脸色几变,从马背下来,肃穆地朝他行了个礼,“小公子,燕王命末将率五万大军护送北疆数州难民南下……他亲自领一千精骑,阻拦胡人大军于恒岭脚下,拖延一夜,在天明之际……战死……”

  墨云中一道撕裂的雷鸣声震荡天地,仿佛在巨大的响动中一切都灰飞烟灭。

  “他的尸身呢?”叶知昀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那将领的声音颤抖着:“胡人把他的尸身喂给驯养的鬣狗吃了……”

  叶知昀脑海一空,胸腔里像是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争先恐后地撕裂而出。

  到了此刻,国破家亡这四个字,才如此真真切切地展现在他眼前。

  第54章

  当初把他带进燕王府、鹤亭书院的燕王,还曾亲手给他做饭,仿佛能够遮挡下一切风霜般高大,在边疆能镇守一方,在朝堂能与潘家分庭抗礼。

  他不会不明白这是一个致命的陷阱,他却还是选择还来到战场,不仅仅是为了他和世子能够出狱。

  还为了……

  叶知昀在大雨中浑身湿透,他看着军队护卫着摩肩接踵的百姓,他们也浸泡在雨水里,流离失所,狼狈地望着他们,没有人说话,只有雨声。

  还为了这上万百姓安然无恙的南下。

  朝廷内乱,皇权不稳,宗亲世家纷争,胡人趁机祸乱中原,这其中半数的功劳都该归咎在他的身上。

  叶知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是他怀着一己私欲,满腔怨恨,才酿成了今日的局面,他以为感情在前,对错在后。

  刨开来看,其实他和潘志遥也没什么区别,天生反骨,在杀戮和鲜血中,踩着别人的尸体达到目的。

  可人在世,责在身。

  无论是燕王亦或是他爹叶朔烽,都是这世上最铁血最冷酷无情的人,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性命和感情都不重要。谁不贪图享乐,儿女情长,他们却能断绝舍弃。

  生前身后,只有大晋国祚,天下苍生。

  叶知昀突然生出几分想笑的冲动,回想起和祭酒一起下棋的光阴,他想赢的意图太重,胜负对他等同生死,祭酒却耐心将局面一再平衡,那是他唯一的退路。

  洛阳,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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