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将死_提灯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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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将死

  自己还有生机。春夏也还有生机。

  不能放弃。

  汤豆一路向前走,身上的血一路滴落。甚至咬牙的力气都没有,就那样,目光涣散地挣扎着前行。

  她安慰自己,还有希望。只要走到观里就行了。

  甚至不需要走到观里,只要多向前走一步就行了。也许有人正找过来。京都的人已经知道了凶案,别人不来,国公府的大公子一定会来。这是他的师门。他要是进观,就会知道出事了,第一件事就是出来找到凌诒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摔了一跤之后,无法再站起来。

  她只能把装狗的包甩到背后,趴在地上,一点一点地带着春夏向前爬。

  再多一步。

  离得近一点,向救的机会就大一点。

  也许宋嫫和王卓或者任何一个家将也好,都还活着。

  她几乎以为自己不会成功,但剧痛似乎令她的感观都麻痹了许多,连痛感都不再那么尖锐了,像隔着一层什么。

  虽然她似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也难在控制自己的手脚。但还是挣扎着,背起昏迷的春夏。喘息着示意狸猫带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甚至用仅学过的一些颂言磕磕绊绊地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

  汤豆倒在那里,在上窜下跳的狸猫骚扰下,看着胸前系着的包里露出的那个狗头。

  这么多颠簸,它竟然还安稳地呆在里面。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可能已经死了吧。

  两只蹿出来停在她面前,直起上身看着她。她想说话,但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狸猫是认识她的,仰起毛绒绒的脑袋看看天,此时已经是下午,再迟一点天色会渐渐暗下来,山里会很危险山兽虽然有灵,但也不是个个都有智慧。

  汤豆挣扎着回头看,春夏倒在原地。她想过去看看人怎么样了,但站不起来,身上一点力也没有,一动内腑就生痛。只得挣扎着爬过去。好在人还有气,胸膛也还有明显的起伏,看不到明显的外伤,大概是因为被那两个灵体相斗所影响才会昏厥。

  她扭头又看向昏迷的春夏。知道就这样呆下去是不行的。缓了好一会儿,开始奋力地尝试着站起来。

  血顺着她的眼耳口鼻渗出来,她努力地抬起手擦拭了一下,但立刻就有更多的血涌了出来。也就算了。随它吧。

  多一步。

  狸猫在她第一次说的时候就听得懂了。带着孩子在前面跑一步,便停下来示意她跟上。

  汤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能走得动,她光是躺着不动,身上就没有一处不在剧痛之中。现在背负着一个人,哪怕已经麻痹了一些,但每一个动作,甚至呼吸都令她眩晕不止。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就好像她正走在疯狂旋转的旋转木马上。

  它上前对着汤豆胡乱叫了一气,见她无力地闭上眼睛,跳到她胸前,试着巴拉她的眼皮。折腾到她不得不挣开眼睛为止。

  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山林里也传来可疑的声音。

  血洒在粗粝的石子和布满了腐烂树叶的泥土,蜿蜒着向前。

  最后她实在是爬不动了,停在原地,连说话的能力都没有,只是躺着,努力地睁着眼睛,看向不远处。

  那里有石阶。也许这里离清水观已经不远。只要叫一声,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声。也许就有救了。

  可她叫不出来。口中像是有淌不完的血。她无法抬起头,贴在地上的半张脸被自己吐出来的血浸湿。背在背上的春夏已经歪在一边,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扶正。狗也从她背上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她眼前的血泊里。

  在落下初时,狗的胸膛还有些微小的起伏,它似乎无力睁开眼睛,眼皮耷拉着,但却努力地看向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人。

  她看着已经要死了,眼睛哪怕向它看过来,眼神却还是散乱的,张着嘴似乎想说话,但除了不停涌出的血泡,已经没有什么能从那里吐出来。但她的一只手,还是死死地抓紧歪在一边的同伴。

  手指时不时微微地弹动一下,想向它伸过来,这大概就是她现在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

  狗努力地抱着,伸着弱小的脖子,咬住她的袖口,无力地向前拖动,随后,微弱地唔咽了一声的,胸膛停止了起伏。

  ……

  不知道过了多久,汤豆被山风吹醒来。

  冷,冷到骨头里。还有脚步声,咚咚咚大声极了,敲打着她的耳膜。

  她迷迷糊糊地睁天眼睛,凝固的血在她脸上、地上结了壳。

  有人高声叫“在这边!快来人!快报殿下找着人!在这边!真的有个人。”

  殿下?

  什么殿下。

  她想抬头看看,但全身上下,也就只吊着这一口气而已,根本无法动弹。

  许久,有人走到她面前。

  那是双十分精致的鞋子。上面坠着宝气氤氲的夜明珠,照亮了昏暗的地面,也照亮了寻只已死的野狗,它眼睛睁着,没有神彩,只映出了明珠的光。

  有人躬身把狗拿起来,之后似乎是将她也抱了起来。

  她四肢无力,头随着对方的动作,歪歪地搭在一边,就好像已经是个死人。血渍被蹭在对方的衣袖上。

  有人似乎要上前来接“殿下受累!交予奴婢们吧。”

  但抱着她的人没有理会。就这样亲自搂着狗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快步走着,不知道正住哪里去。

  是进观中吗?

  她觉得自己走了很远很远,应该离观中已经很近了。

  不多时,她似乎被带到车架之上。

  又或者是几个抬的撵。她歪着头,眼中闪过的是像滑杆一样的东西,只是更宽大,还有轻缦垂着。

  抱着他的人坐上去,即没有叫走,也没有说话。只是静坐。

  有人低声劝着“殿下,她已经死了。”

  抱着她的人似乎随手拿起什么东西砸了过去。她听到清脆的碎裂声,还有人跪下来称罪的声音。

  然后她看到了那张俯身看向自己的脸。

  那是陌生的脸。

  那个年轻男人,飞眉入鬓,脸颊不正常地泛红,嘴唇却是青的,难掩饰病容。抱着她的那只手臂瘦得皮包骨头,脸颊更是凹陷得像骷髅。

  那双深深凹下去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有人带着哭腔:“殿下,好不容易醒来,这是干什么呀。你这样,娘娘该多伤心。”

  他只不动,就这样将人和狗,抱在胸前,紧紧的搂住。好像这是他的命。

  下仆要拿狗走。他便怒喝“你要把我怎么样?”

  下仆哪还敢动。连忙又放回去。

  不多时又有人轻声来劝:“这姑娘已然是气绝了。您就放下她吧。”

  他只不肯:“她不肯死。我就不能放手。”只重复那句话“她不肯死!”

  这边正说着,突然地不知道有什么人来了。远远地听到似乎争吵了起来。

  守在撵边的一个下仆,低声斥道:“还不去看一看!”听着有些年纪,大概是管事的人。

  有人急步离开,似乎是往吵闹处去了。

  不多便回来,报说:“来的是国公府大公子和鉴天司的人,说是清水观出了凶案。死了好些人,他们正在附近勘察。”说着压低了声音“知非子死了,凌诒和也死了。观里还有好多的死人。”

  听着人大吃一惊:“什么?知非子死了?凌诒和死了?他们帮殿下看病已经好多年了,那以后谁来替殿下治这经年时不时就要犯上一场的昏睡之症?”

  “可不正是。这可怎么办啊?”来报的人低声说“那边来人说,殿下抱的这个死人,还有原地躺的那个,他们都要带回去,说是什么人证,需得严加拷问。我已经是说了,如今殿下昏睡之症刚好,睡了这几个月了,刚醒来,还有些不知身在何处,只抱着这人不肯松手,是以没法给他们。他们却就是不听呢。”

  听着的人冷笑:“大公子和鉴天司真是好大的威风!咱们殿下固然是糊涂,可是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真正的嫡长!如今不过是在病中。他们就敢不放在眼里!”说着怒气冲冲地就走了。

  汤豆听着这些,茫然看着眼前那张脸。

  这位天皇贵胄也正瞧着她。

  他神智似乎有伤,或者只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呆怔在那里,看着狗,又看看自己,眼中一片茫然,抬头四望,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但抱着汤豆的手一点也不松,嘴里喃喃不停,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伺候的人凑上来问“殿下可是要什么?”

  他没有理,只向四周张望。越看越是惶惶然,许久之后便不肯再看,甚至把狗都丢了,似乎那是什么令他疑惑的东西。只把头埋在汤豆已经冰冷的胸口,喃喃自语:“你是不是冷?不怕。我暖着你,一会儿就不冷了。不要怕。”试着把汤豆按到自己胸口来,就像汤豆当时搂着那只快死的野狗一样。

  伺候的人心疼他。

  有女侍轻轻抽泣,哭道:“殿下,您醒醒吧。您这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以往醒来,不到半日就好了。今次醒来便往外跑,怎么拦也拦不住,额头都撞破了,只要往这边来。谁也不敢拦,您颠簸了这几日,不吃不喝,本就瘦弱,哪还有人形。娘娘知道该是多么难过?您不想着自己,也想想娘娘。再说,这姑娘……这……这姑娘她已经是死了!您抱着她有什么用呢?”

  汤豆只感到茫然。

  自己死了吗?

  她只觉得冷。

  冷到骨头缝里。如果二叔在,一定会骂她。

  早就说过!灵之力无限,而人力有限。为什么不听!

  叉着腰,指着她,横眉怒斥“跟你讲了多少遍!一万遍,一万遍也不止!”就像爸爸教她做作业,气出高血压。

  她眼前恍惚,什么也看得不清晰了。脑里也糊涂起来。

  眼前那么模糊的人影,是二叔吗?

  自己回家了吗?

  她脑中纷杂,似乎一切都不受控制,所有的回忆,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

  一时想到黎川。一起又想到了凌诒和。

  凌诒和说他不是为了名利。

  既然不是为了名利,听他最后那番话,便必是为了大义。

  他确实冷血无情,可与黎川不同在于,他是为了大义可以牺牲一切的‘冷血’,真正的目地是救人。哪怕杀一千,只要可以救十万百万千万,他就会去做,不管这些要死的人里,有没有自己的师长、亲人、挚友。他都会做。

  但他既然已经达成所愿,门也已经被关闭,他为什么还要去杀无辜的人?

  为什么要拼死相搏斗地,想守着清水观里发生的事实真相,保住自己的名誉和地位?

  为什么他那么不甘。

  那种不甘,包含着已经做出了这么多牺牲却功亏一篑的愤恨。

  明明他成功了……这些是为什么?

  ……除非,除了关上门之外,还有什么必须做,整件事才叫真正的完成。他必须要保着自己的名誉和地位才能完成的事。

  汤豆茫然,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里,是不是还会有别的事,导致凌诒和的举动失败?

  比如追来的这位国公府二师兄。他与清水观感情非同一般,他不会放任自己的师父、师兄弟死得冤枉。

  所以,不论有没有她,凌诒和根本就不会成功。

  那么,是不是正因为凌诒和今日不可避免的失败,导致他要做的事只做了一半,根本没有做完。致使未来,这些在通道中困顿千百年,却不得离开的怨灵们,冲破了门,引发大灾难?

  如果他成功地做完接下去他想做的事,一切会不会不同?

  ……

  本来不必发生——汤豆想。

  这一切……凌诒和的死也好,剑士们、家将们。都不必相互残杀。

  因为自己是懂得他的。

  她懂凌诒和为什么要这么做。知非子、无为他们不懂,但是她明白其中的原委。

  两个人根本不必你死我活。

  ……

  可是,这似乎又是必然。

  凌诒和不会放过知道真相的人。他太聪明,太聪明的人太难信任别人,在这件事上,他也牺牲得太多,不肯有半点闪失,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不留漏洞,继续自己的计划。

  大概他也没有料到,自己招出来的巨灵,会一击不中。

  那一脚汤豆被踩死了,他也就活下来了。一切也就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那么,这其中,黎川又有没有给他这种非杀死汤豆不可的感觉呢?

  黎川跟他说起的时候,是怎么形容了自己?又是怎么引导他?

  黎川知道凌诒和非要关门的原由吗?知道凌诒和还有未完成的事吗?

  他可能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看着,当汤豆误以为是她自己造成了未来灾难,会怎么面对这一切。他以为看她会哭?会一蹶不振?

  汤豆迷迷糊糊地想。但自己已经很久不哭了。至于凌诒和,他做错了很多。但有一件事他确实并没有错,那就是关门。

  如果没有人去接替他做完,她就代替他去完成这件事。她要彻底让这个通道,消失在世界上!斩断一切祸端的根源。至于其它,就放在之后再说。

  她要让把她想得太软弱的黎川,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想让她知道自己个人的恩怨还没有完吗?

  是啊,是没完。他杀过自己两次,一次是亲自动手,一次是借凌诒和的手。

  现在,轮到自己去杀他了。

  她气力不济,缓缓地闭上眼睛,但心里的念头却汹涌难抑——活下来,毁掉通道,揪出黎川,杀死他!

  汤豆松了口气,在原地缓了缓,不远处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她扭头看,狸猫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带着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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