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期至_酒儿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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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不期至

  从秋入冬只舜华。

  方才还欣喜满满,如今却是堕入冰冻刑渊,四肢冰骇,骨髓欲裂。

  殷血沿着脸颊滑落,弯曲如蚓,点点滴在白衣上仿若雪地红梅。南宫霖半面鲜红狰狞,抬起眼来看着帝君否认道:“这不可能!”

  单凭一支翠羽钗就如此妄断,未免太过草率!

  “难道朕会欺你不成?!”

  帝君扬手狠拍案桌,站起来吼道:“信物为证岂容质疑?宫中记录在册,尓大可前去翻阅!幸得皇后及时发现,如若不然朕看你是要犯下弥天大错!血亲伦乱,必遭天谴!”

  南宫霖不死心,跪着上前,语气近乎哀求:“就算她母亲是当年的淑妃,可淑妃出宫之后已然再嫁,她的生父另有其人!”

  “逸王你先起来。”皇后谢文君不忍见他们兄弟如此模样,前去虚扶南宫霖一把,好言说道:“若非已经十拿九稳,我和陛下怎会贸然前来?既然你二人相处日久,想必你也听她说过一些家中事,你仔细想想便知此事真假。再者,她之身份有人可证。”

  南宫霖抬袖一抹额上凝血,眼神燃起希冀:“人证在哪里?我要亲口问一问!”

  帝君开口:“来人,去把建威将军叫来!”

  对于这位建威将军,南宫霖略有耳闻,据说他一开始只是西部军营里一位普通的士兵,毫不起眼,偶然在一次镇压西边叛乱部族的战役中杀了敌军首领,立下大功。随后他步步高升,从小兵到副将,再到军营将领,如今更是帝君亲封的建威大将军,专门负责镇守西部边陲。

  民间俗语:西建威北有安,苍穹天下,坚稳如泰山。

  “西建威”自然说的是这建威将军,而“北有安”说的是南宫霖的舅舅北安将军。他驻守北关二十余年,手握二十万兵权,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帝君思其并非自己一脉,于是一直对他抱有三分防备,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机会取回兵权,只是苦于没有合适心腹人选接任。如今建威将军年轻有为,很得帝君青睐,加之北安将军年过五十,正当卸甲归田,遂帝君招了建威将军回京商讨撤换将领一事,此番出巡也就把他带上了。

  皇后思亲心切,先行离开去找酒儿,南宫霖嘱托她不要暂且不要告知酒儿此事,皇后点头:“放心,我自有分寸。”

  待皇后走后,帝君看着颓然的南宫霖,沉沉一叹:“你先起来罢。”

  不多时,建威将军从行宫赶来,入府进厅下跪行礼:“臣参见陛下!”

  雄浑音色,肃然沉哑。南宫霖闻声回头,赫然见到一抹魁梧身影,浓眉鹰眸,满身刚毅之气。

  成凯勋!!!

  “平身。”帝君扬手示意其起来,指着人说道:“逸王,你有何疑问但说无妨。说来也是机缘巧合,建威将军居然与皇妹是同乡邻里……”

  皇妹……哈!多么可笑的称呼!

  南宫霖袖下铁拳紧捏,沉步似千斤,走到成凯勋面前怒问:“这一切都是你编造的,是不是?!”

  一定是这姓成的妒心大起,不愿酒儿另嫁他人,于是编出此等弥天大谎,捏造酒儿皇室遗孤的身份,用以斩断他们二人的关联!

  一定是的,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成凯勋面不改色:“我行事素来光明磊落,岂会做这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此事千真万确,乃是易伯父临终之前亲口告知于我。若非如此,你凭什么认为我无故外出多年,难道只为拼得一夕荣耀衣锦还乡?!我既思慕于她,兼知晓了这等身份,怎会忍心让她下嫁村野?堂堂金枝玉叶,只得英豪堪配!数年闯荡,命悬一线,我所为的只是能与她并肩而立,若论深爱关护之情,你不定及我!”

  多年前那个小小的少年,生于普通人家,长于乡野,他到过最远的地方是柳州城,见过最大的官是知府,而且还只是那么远远地望见过一眼。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大,种田耕地,喂猪养牛,以后娶上一户媳妇儿,再生几个小娃,这一世也就这般平平淡淡过了。

  天知道当他知晓酒儿是公主身份的时候,心里面经历了怎样的波涛还有煎熬!皇室血脉,金枝玉叶,高贵非凡……她应该是一只凤凰,站立在那满铺玛瑙的黄金台上,受人景仰崇敬。而他只能在布满尘埃污泥的乡间,仰望凝视这番夺目,永远不可伸手触及。

  气若游丝的易老爹说道:“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带着酒儿,拿上她娘的遗物,到京城谢公侯府上……相认……她娘在世之时,颇为牵挂家中父母,只是因为跟了我而无甚脸面回去……说到底还是我欠了她们娘俩……我这一走,酒儿便无亲无靠……认祖归宗也是好的……你要好好待她,莫轻慢了她……”

  轻慢……他自是不会薄待酒儿,可侯府的小姐,皇家的公主,如果被人得知嫁了他这么一个乡野村夫,怎会不被轻慢?!

  自卑焦虑夹杂席卷,少年的成凯勋被激发出了昂扬的斗志。不!他不能这样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他要如雄鹰一般在这苍穹闯荡,张开自己强硬的羽翼,把酒儿护在底下,一生一世遮风挡雨。

  这便是支撑成凯勋走到今日的信念。战场厮杀,刀剑无眼,敌军凶残……无数次他几乎快要撑不下去,唯有这仅剩的信念在呼唤着他,强迫他再次站立起来,一步步朝着凤凰所立之处走去,直至,并肩而立。

  成凯勋也是满腔愤然,继续说道:“本来我见你和酒儿情投意合,虽然心中不舍,还是甘愿成全。我原本打算把文书交予酒儿之时,顺便告诉她的身世,没想到……你说我怎么能给?!我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同你……有违、伦、常!”

  南宫霖难以置信,浑身颤抖,眼里灼热一片,几乎快要烧伤眼眶。

  怎会如此……老天嫌他这辈子的孽债还不够多么?!

  “嗷——!!!”

  南宫霖狂嚎一声,转身一拳打在墙上,震得梁上簌簌灰落,白墙凹陷,满手血痕。

  ……

  这厢,酒儿醒来便不见南宫霖,意欲起身,腰上却一阵酸软。想起昨晚上的羞人事,她抿嘴偷偷笑了一回,方才穿好衣裳唤来小伍。

  刚刚梳洗妥当,却见几位婢女引着位华美贵妇过来,她不认得谢文君,只是站起来睁着大眼打量着来人,满眼好奇。

  这位夫人,看起来倒是有些面善亲切……

  谢文君一见酒儿,立马热络地过来拉住她的手,嘴里直道:“是了是了,肯定错不了,看这眉眼,跟姑母有九分相似!”

  酒儿云里雾里的,纳闷问道:“夫人您是……”

  “此乃皇后娘娘,还不快行礼!”

  旁边有宫人出声提醒,酒儿惊得赶紧下跪,谢文君一把搀住她:“不用不用,快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你叫酒儿是不是?我是你表姐,你娘是我的嫡亲姑母。”

  酒儿讶异,小嘴张得老大:“表姐?!”

  谢文君拉着酒儿先是大体说了番来龙去脉,又问:“你娘闺名是甚么?”

  酒儿想了想:“平日父亲都唤她丽娘,很少叫全名,不过有时候也听别人叫我娘丽卿。”

  “那便对了,姑母全名谢丽卿,同我父亲是一个娘生的,我们是亲亲的表姐妹!”谢文君寻得家人,喜笑颜开,“我小时候可爱跟着姑母玩了,平日都是和她睡的,直到她进了……”

  皇后顿时察觉失言,遂又改口问道:“咳,对了,我还记得姑母弹琵琶堪称一绝。她人有主见,性子也倔,家里原是不准学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可她愣是偷偷出门拜了个师傅,回家就躲在房里练,时常半夜传出铮铮声,祖父母听见去问,她都说是自己睡觉磨牙!”

  “是呀是呀,娘亲不仅琵琶弹得好,主意也多,连我爹也要听她的呢!呵呵……”

  酒儿捂着嘴笑个不停,杏眼弯弯好比月亮,看得谢文君怜爱之心大起,摸摸她的头发:“苦了你了,这么多年都在外面,姑母又死得早,一个女儿家肯定很辛苦吧?”

  酒儿笑着摇摇头:“不会呀,我爹很疼我的,而且现在公子对我也很好!”

  谢文君一听她提起南宫霖,瞬时目露忧色,开口欲言又不忍道出实情,只得转移话题:“酒儿,你同我回京到侯府看看吧,去陪陪你外祖母他老人家,你娘走了那么多年,她也惦念得紧。如今你娘不在了,有你去和她搭个伴儿,慰藉一番也好。”

  “嗯,好呀……”

  酒儿今日突然得知自己并非孤女,尚有亲人在世,心情澎湃,欢欣激动,一下气血上涌,刚应了谢文君的提议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众人见状一阵慌乱,又是扇风又是掐人中,随后赶紧去请来了府中大夫。

  老大夫背着药箱急急赶到,小伍把他引到榻前坐下,搭上酒儿的脉。过了片刻,老大夫收手,捋着胡子道喜:“恭喜恭喜!夫人已有月余身孕!只是胎基未稳,待老夫先开几幅安胎药,吃了便无碍。不过孕妇切忌情绪激动,像今日这种情况,能避则避。”

  刚开始谢文君见酒儿晕倒是心焦不已,这会儿听了大夫所言却是如惊雷劈上了天灵盖,整个人都神思惶惶,快要昏了过去。

  孩儿?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了孩儿?!

  酒儿刚刚苏醒就听见了老大夫的话,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摸着小腹喜悦问道:“我……真的有孩儿了?”

  小伍在旁拍着手欢呼道:“真的真的!肚子里面有了个小公子!”

  虽然没有什么心理准备,酒儿还是很开心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她拉着小伍说:“公子在哪里?我想见他。”

  “我去叫公子!”

  小伍乍呼呼地跑去前厅,正好碰到南宫霖失魂落魄地走出来,她眼珠一转,并没率先透露喜讯,反而是满脸慌张地告诉他酒儿晕倒了。

  南宫霖一听,顾不得手上皮肉横绽,还在淌血,立马飞奔而去。

  “酒儿!”

  南宫霖旋风似的冲进房里,转眼就在床前跪下,眼神焦灼:“你哪里不舒服?大夫过来看了没?怎么说?”

  谢文君见状,暗里叹息一声,说道:“你们慢慢说,我先出去。”

  跨出房门仰头一望,碧空万里无云,明明是艳阳高照,可头顶阴霾却始终不曾散去。好端端的一桩情,居然是一场孽缘,万般无奈,也只能说一句——天意弄人。

  “公子你别急,我好好的,没事儿呢!”酒儿满心甜蜜,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乍见南宫霖额角一道伤口,她惊呼起来:“公子你怎么受伤了?快给我瞧瞧!”

  酒儿说着伸手去看,南宫霖顺势按住她的手,摇头道:“没什么,就是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跌破了额头。”

  “哎呀,还说没事!你看你手也破了!”酒儿又发现南宫霖手背都烂了,心疼地拉起来吹了吹,小口呵气,埋怨道:“公子你也不小心点,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摔跤!小狼知道了一准儿笑话你!还疼不疼?呼——呼——”

  南宫霖看着酒儿专注地盯着自己手背,轻轻吹气的样子,心头酸涩不已,喉咙里堵了满腔话语,却是难以出口。他突然抱住酒儿,把头埋进她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道:“酒儿,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就我们俩……”

  酒儿一怔,随即笑了:“你嫌这里人多呀?那我们回潼城好不好?要不许家村也行!王府里人多规矩多,我也不喜欢,不过我答应了皇后娘娘要回京城看外祖母,嗯,可能还要住上些日子,陪陪她老人家……”

  南宫霖紧了紧手臂,继续说道:“不要去京城了,我们明天就动身,找个幽静的地方,买处宅子,每天就你和我两个人在一起,不要其他人。”

  酒儿扑哧一笑:“公子你可能要失望了,两个人可不行,最少也是三个人!”

  南宫霖不解,抬眼问道:“三个人?”

  “是呀!”酒儿微微垂首,伸手抚上小腹,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还有我肚子里这个呢!公子,刚才大夫来看过,说我有喜了,我有你的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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