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轩运反常如吃枪药 秋燕困…_痴情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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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轩运反常如吃枪药 秋燕困…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轩运一直情绪低落,萎靡不振。他和同学们很少搭话,更谈不上聊天逗乐了,并且脾气特别大,动不动就大发雷霆,就像吃了炸药似的。有一天,下了晚自习,他和彭辉、明哲、明东几个结伴上厕所,在路上,他一直低头不语,他们几个则扯些闲话。到了厕所后,彭辉说:“看起来轩运这几天心情不好呀,我说个谜语各位开开心——弟兄五人,抬炮出门,大雨一阵,收兵回营,你们猜……

  “猜你个屁股!”轩运刚刚尿完,彭辉正尿着。他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就飞起一脚踹在了彭辉的屁股上。

  “哎呀,高轩运你踢我干啥?我又没惹你……”彭辉提着裤子哭丧着脸说。

  “就是呀,轩运,你怎么无缘无故打人呢?”明哲看着轩运疑惑地问道。

  “老子高兴,老子手痒痒!”轩运瞪着明哲,一副黑社会老大,蛮不讲理的神态。

  “唉!算了算了,都不要说了——可能情况特殊,情况……”明东劝解着。

  回到宿舍后,明哲趁轩运不在,就告诉其他几个同学说,高轩运这几天心里肯定有事,情绪极不稳定,咱们都不要招惹他,免得无故挨骂甚至挨揍。

  作为一班之长的焦明哲,想到轩运这几天情绪不好,也可能只是在他们几个舍友面前发泄发泄而已,可他哪里想到,事情远非如此。

  这是星期四的早晨,同学们正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生活委员关彩萍刚进教室就说:“哎呀,昨天是谁扫的地呀?不太干净……”

  “我扫的!怎么啦?嫌不干净你自己扫去!”彩萍的话还没说完,轩运就瞪着眼睛,凶巴巴地吼道。

  “又不是我值日,我……我……凭啥……”她出乎意料地看着轩运,声音怯怯地说

  “老子不高兴扫干净,你管得着吗——哼,什么人也想对我发号施令指手画脚,也想欺负老子……”

  “人家只是问……问……问一下,谁敢欺负你呀,谁敢对……对……对你指手……”彩萍话还没说完,就伏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就是呀,人家彩萍只是问一下,谁扫的地嘛,人家咋就欺负你了!真是不可理喻……”坐在轩运前边的王洁玉毫无顾忌地指责他。

  明哲知道洁玉可能要惹麻烦了,赶紧说:“洁玉,少说两句,都少说两句不行吗?”

  果然不出明哲所料。只见轩运额上青筋暴突,眼里凶光毕露,明哲的话还没说完,他就伸手抓住洁玉的书包一下子扔在了教室后边的垃圾桶上,同时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算什么东西!管你妈的你屁事!你也侮辱指责老子!”

  洁玉先是惊恐万状地看着轩运,继而低头抽噎起来。这个性情直爽的女孩,哪里能料到自己的一句话竟使他如此怒发冲冠暴跳如雷!

  其实,不仅仅是洁玉如此,全班的同学都出乎意料,深感吃惊。

  明哲接受了上次在厕所的教训,为了免得与轩运当面冲撞而出现尴尬甚至狼狈的局面,他没有直接劝阻轩运。但作为班长,他又不能不管。所以他只是很平和地说:“都不要说话啦,赶快朗读吧!”

  张珊侧过身子,一直看着轩运。虽然轩运情绪如此失控,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但她并不像别的同学那样惊恐。她更多的是感到难过、感到心痛,就像突然看到自己至亲至爱的人因遭受意外的打击而精神失常的感觉一样。他更加确信自己之前的推测,今天,轩运的情绪突然由反常而失控,肯定是那些不良情绪发酵、膨胀的结果,他憋得难受呀,他没法释放无处发泄呀,所以彩萍和洁玉这两个倒霉女孩的言语,就成了引爆他失控情绪的导火索……

  张珊这样想着,她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劲地攥着、揪着,并且还在不断地揉搓着一样难受。她再也控制不了自己,再也没有了什么顾忌,她眼里含着泪水,疾步径直走到轩运跟前说:“高轩运,你这是咋啦?到底咋啦?为什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人家彩萍和洁玉有什么错呀?你发那么大的火气,你究竟是咋啦嘛?你说呀!你想憋死你呀!”

  轩运抬头看了一眼张珊,又低下头,皱着眉,默默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甲。

  虽然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但他眼里蕴藏的一切,她却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光中没有半点凶光,有的只是压抑、委屈、无奈、愤懑……

  而轩运从张珊的泪眼和说话的口吻里,也同样感受到了她那颗因他痛苦、对他怜爱、为他担忧的心。

  “哎呀!咋啦?这都是咋啦?咋成了这个样子!”张珊喃喃自语着,转身走到教室后边,拿起书包放到洁玉桌子上,又低着头擦着眼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秋燕坐在轩运的边上,耳闻目睹刚才的情景,她感到非常恐惧,非常疑惑。她低着头,脸色煞白,几乎不敢抬头看轩运一眼。

  几天时间过去了,秋燕仍心有余悸,她真有点害怕轩运,但又非常同情他。因为,她在通过外表观察人的内心世界方面,与张珊一样敏锐,甚至比张珊更加细腻。她深深知道,一个人无论是怒火冲天,歇斯底里,还是缄口不言,消沉颓废,其实都是内心世界极度痛苦、极度压抑的外在表现。

  当然,对于造成轩运痛苦和压抑的原因,她与张珊一样,有过多种猜测,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和迷茫。但有一种原因,是张珊的种种猜测中所没有的,也是永远不可能有的,这就是:秋燕认为自己对轩运冷漠的态度严重地刺激甚至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所以他才如此——虽然这只是她多种猜测中的其中之一,但她似乎更倾向于这一种。

  这就是她的致命弱点——有些事情只要和她多多少少沾点边儿,她就会把那些不愉快现象或不良后果归咎于自己——这大概也是她时常皱眉的原因所在吧。

  秋燕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精神萎靡、沉默不语的轩运,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那天他夹在自己语文书扉页里的那首小诗——是呀“昔日彼此为陌路”,自己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对他的现在也知之甚少,为什么要以如此冷漠的态度对待他呢?凭什么要把他和社会上的小混混联系在一起呢?难道就因为他的顽皮、他的任性、他的刚强?或者是他说话时那种具有雄辩力和震慑性的口吻?或者是他和张珊之间的那些由开始时的互相嘲讽,互相损掐,到后来同学们背后议论的他们之间的那些“微妙关系”?但这对于一个天资聪颖、性格刚强的男生来说是致命的人格缺陷和品德瑕疵吗?这些难道就是我对他冷若冰霜的缘由吗?

  秋燕双手托住下颏,沉沉地思索着,不断地反问着,时而瞟轩运一眼,看看他那鬈曲的头发和棱角分明的脸。然后又继续着自己的沉思:充其量他不过就是个有点霸道有点凶的男生。可他并没有冒犯我伤害我呀,正如他说的“未曾犯颜有唐突”,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呢?

  敏感、细腻、善解人意的秋燕在沉思中反问、在反问中自责:“冷若冰霜是何故?”他是在问我冷漠他的原因,由此可见,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点粗野,但他内心很敏感、很在乎别人对他的态度。“人生短暂一倏忽……但求莫把娥眉蹙”,他这是在开导规劝,还是在祈求期盼?是得过且过消极无为思想的流露,还是对人生的透彻感悟……但不管怎么说,他既然给我写了那张纸条,肯定是希望我应该与他沟通与他交流,至少我也应该给他个答复给他个态度,可我却丝毫无动于衷,既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也没有寥寥文字的回复,而是冷冷淡淡地将他的请求原路退回,对我来说,这只是因为害怕而躲避他的方式而已,而在他看来,这分明是冷漠他、厌恶他、鄙视他的充分体现。这对于他自尊心的伤害,对于他精神的打击有多么大啊!一个聪明且敏感的人,无缘无故地受到他的同桌同学的冷漠、厌恶和鄙视,其内心的郁闷和苦恼是可想而知的……

  反思、懊悔、愧疚、自责……几天来,这些情绪一直折磨着她,使她寝食难安。

  这是一个周二的下午,上自习的铃声刚刚响过,轩运把一个绿色的很陈旧的挎包搭在肩上,用一只手拽着包带,低着头,摇头晃脑地来到了教室。他走路的姿态和脸上的表情,无不显示出心灰意冷和玩世不恭。秋燕以审视的、探究的眼光盯着他,并随着他身影的移动而不断地调整对他的审视角度。直到他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后,秋燕才低下头看起了书。轩运对秋燕的表情和眼神,不知是视而不见,还是真正就没有看见,或者是根本就不愿意看见。总之,他的眼睛就像一台关闭了电源的摄像机,对包括秋燕在内的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的反应。这就使得秋燕更加难受。她不由地想到:轩运现在对我的态度是否我曾经对他的态度?我心中现在的滋味是否他心中曾经的滋味?以己推人,将心比心,她的心不由猛颤了一下,目光便从自己的书本上移向了轩运。这时,她看见他正低着头在一本《人民文学》(1977年第二期)杂志的扉页上写着什么。

  “高轩运,你……”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叫了他的名字,更不知道叫了他以后要说些什么。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显得不知所措,异常尴尬。

  轩运缓缓地抬起头看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惊奇和疑惑。

  “我……我……我是说你那杂志能……能借我看看吗?”她红着脸,很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地说——情急之下,她总算慌慌张张地抓住了一根稻草。

  轩运似乎很失望地低下了头,他把杂志合住,然后就像秋燕上次归还他写着小诗的纸片一样——用手指压着杂志,沿着桌面缓缓地向她推过去,既没有言语一声,也没有看她一眼。

  秋燕翻开封皮,便看到扉页上有几行苍劲有力的行书字。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吃了熊心豹子胆……打断你的狗腿”

  “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副德行”

  “一中开除你!二中也不会要你!想上学?见鬼去吧,门都没有!”

  “天鹅:忠贞不渝,美丽善良、高贵优雅,若一方亡,另一方则不食不眠,一意殉情,绝不独生……”

  “奈何!奈何!为之奈何……”

  秋燕看着这些,一头雾水,满腹疑惑。她反复地咀嚼着、细细地品味着那些字句,想从中捕捉有价值的信息。

  看来轩运这一段时间的反常情绪与我对他的态度好像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秋燕看着那几行字想着。那么,他究竟是怎么啦?“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是什么意思?“吃了熊心豹子胆,打断你的狗腿”又是什么意思?“一中开除你!二中也不会要你!”这话是谁说的……

  哎呀,对了,轩运一定是遭到了社会上某些人,或者学校某老师的侮辱、威胁、恫吓甚至打击,但又无力反抗或者不敢反抗,他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精神折磨。他找不到摆脱这种痛苦和压力的路径,所以他才声嘶力竭地发出了“奈何!奈何!为之奈何!”的呼唤……

  秋燕想着、想着,脑海里竟浮现出一幅非常清晰的画面:轩运孑然一身,站在秋风萧瑟的山坡上,眼前是枯叶飘飞,脚下是衰草连天,他泪流满面,仰天长叹:奈何!奈何!为之奈何……

  秋燕也不知道自己脑海里怎么就出现了这种情景,她感到有些惊异。

  是啊,他一定是遭到了某些人的侮辱、威胁、恫吓甚至打击,他找不到摆脱这种痛苦和压力的路径,所以……

  秋燕眼前浓重的迷雾好像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撕开了一个缺口,透过这个缺口,她似乎找到了轩运情绪极为反常的原因。

  她不由自主地扭过头看着轩运——这次她不是瞟一眼,而是凝视——这是她平生第一次无所顾忌地凝视一个男生。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双手伸展着,手心朝上并列平放在课桌上,整个脸面都放在手掌中间,右边鬓角的头发睡觉时挤压的痕迹还很明显,又脏又油的头发中“潜伏”着很多头皮屑——显然,他的头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梳洗过了。

  这就是我们的副班长高轩运吗?这就是那个一篇作文轰动全校的“野山羊”吗?他曾经是那样的活泼开朗,坚毅刚强,能言善辩,顽皮任性……可是他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怎么就……

  秋燕突然觉得轩运是那么可怜、那么无助、那么孤独。她的鼻子有点酸酸的感觉,她的眼里有了一层薄薄的泪雾。为了掩盖这种失态,她急忙低下头用额头抵住桌楞,把那本《人民文学》放在抽屉的边沿,胡乱翻动着——其实她的思维仍然停留在扉页上的那几行文字上。

  可是,“天鹅:忠贞不渝,美丽善良……一意殉情,绝不独生”,这又是什么意思呢?天鹅指的是谁?为什么如此赞美天鹅?此处的“天鹅”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天鹅”是否同一只天鹅——还有,为什么有人要打击、威胁、恫吓她呢?难道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哦,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了熊心豹子胆,打断你的狗腿’……哎呀,莫非他是……秋燕不由地打了个冷颤,她不敢往下想了,她觉得脑子很乱。

  那道刚刚被撕开的缺口又合拢了——秋燕再一次陷入更深的迷茫困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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